在职业电竞浪潮中,劝离那些想吃螃蟹的孩子们
“我孩子有没有可能打职业?”、“能不能让我孩子回去上学?”家长们通常会怀揣其中一个问题找到侯旭,或面带期许,或手足无措。
侯旭大学毕业后就在电竞业从事幕后工作,直到2017年创办了成都翼之梦电竞培训中心,为俱乐部输送电竞选手。
电竞业风头正劲,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吸引前来做“吃螃蟹的人”。而走专业化道路的选手,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能脱颖而出的是凤毛麟角,更多来参加培训的人被侯旭泼冷水劝退,无奈放下“螃蟹”。
劝退的事经由媒体扩音后,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们将这家培训中心视作给孩子戒网瘾的救命稻草,这让侯旭哭笑不得。
他和同事们由此触碰到各色“劝退”的案例,他们发现,游戏成瘾可能只是孩子迷失的表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冰块放在太阳底下。但前提是,家长他得先愿意变成太阳才行。”该培训中心学生管理、心理教师左佩陶说。
以下为侯旭与左佩陶的口述。
“吃螃蟹”的人
侯旭:做电竞教育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中。20多年前我也是电竞爱好者,因为恰逢高考,我放弃了走职业的道路,大学毕业后我先后在不同的电竞职业俱乐部工作过,转做幕后——裁判、赛事记者、编辑等等。
从爱好者的角度来说,国内的电竞氛围是不错的,但一直以来缺少成熟的体系,很多管理人员都是退役选手,没有受过高等教育。
我就在想,能不能像足球、篮球学校一样,从青训做起,为职业俱乐部输送苗子;同时还可以像健身房一样,让喜欢游戏的人来这里提升水平,而不是靠着游戏代练。
于是我们创立了这家电竞培训中心,每年招收学员也就50多位,2020年因为疫情一个学员没招。
培训中的学员。 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这几年来咨询我们的家长,无论是电话里还是现场领着孩子来的,会问两个问题,“我孩子有没有可能打职业?”、“能不能让我孩子回去上学?”
单问前一个问题的家长大多是75后,比较开明,自己小时候就接触过游戏,并没有把游戏当成洪水猛兽。他们愿意让孩子试试,看有没有天赋。如果没有,就让孩子把游戏当成正常的兴趣爱好,每天玩一会,不要过度。
而迫切询问第二个问题的家长,他们的孩子当时的状态往往是已经休学或辍学的,甚至有些还患上了心理疾病。
能不能把孩子劝回去读书,我们也不会跟家长打包票,从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成功率在30%~40%,因为很多孩子不愿意回学校的原因其实不在游戏上,而是另有隐情。
来参加电竞培训的都是什么样的孩子呢?
一种孩子是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我们要求必须有监护人陪同。这种孩子对电竞非常执着,在同龄人之间游戏水平相对较高,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机会进入职业队,通常是比较积极的。
你能看到他们刚来时脸上的那种兴奋和自信,想要迫不及待地开始训练,但最终能脱颖而出选拔到职业队的,可能也就5%。
我们招收学员的年龄层次在14~18岁,大家都知道电竞是吃青春饭的。也有个别12岁或者20岁的孩子过来,这种属于兴趣爱好培养,他们本身在学校成绩很好,周末来这里打游戏就当学画画、弹琴一样。
而另一种是父母硬拉过来“戒网瘾”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刚来时脸上写满了怀疑,防备心比较重,跟谁也不说话,家长也向我们隐瞒了很多信息,我们只能通过后期的沟通才能慢慢走进孩子内心。
撞一把职业电竞的“南墙”
左佩陶:小梁(化名)就属于第一种孩子。他戴着眼镜,挺斯文,2018年夏天来的,那时18岁,上高二,山西人,来之前给我们打过一个电话咨询,没多久就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出现在了培训中心。
我不放心,给他家长打了电话,他们也知道孩子情况,同意他来试试,小梁就自己交钱住了下来。
小梁说话的语气、逻辑各方面都挺正常,家长也支持,他自己怀揣着电竞的梦想,想要在高考前追一次梦。他自己也说了,给自己一个月时间,如果真的不行,就乖乖回去读书。
我们中心的课程安排,大致是上午9点开始进行基本功或个人针对性训练,下午模拟职业战队进行团队比赛,结束后立即进行复盘,晚上自由训练,期间还要穿插各种心理辅导。
训练的强度其实并不大,可能只有职业俱乐部的一半,但仅仅是这样的强度,很多孩子都受不了,半途而废了。
小梁算是极其自律的,他来中心的时间里,基本上每天早上是他来叫我们打开训练室的门,训练时也不用人监督,只需要教练给予专业上的指导就行。我们知道他的家庭并不富裕,因此他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但很可惜,小梁仍然没有走上职业的道路。
他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选手,比如被激怒了,他的灵敏度和反应就会提升,操作比平时加强一个档次,这归因于肾上腺素的分泌。
但我们在组织线下学员比赛时发现,双方队员握手时小梁手都在抖,对面和他一样也是素人,这样的心理素质导致他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准,自然也就和职业无缘。
学员参加线下比赛。
大概在学业结束前八九天,我和他做了一次面谈,直截了当地说,他没办法打职业。他当时就大哭,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委婉一点告诉他呢。
后来他自己也慢慢想开了,放下了包袱,结束课程后回去上学了,去年参加了高考。
侯旭:像小梁这种孩子是让我们比较省心的,也是我们劝退的主要人群。
网上有人说,“让孩子经受社会的毒打”、“用魔法打败魔法”,其实都是玩笑话。十多岁这个年纪,正处于叛逆期,家长老师单纯的说教可能听不进去,那么就让他们亲身体验一次,让他们看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臆想。只有撞了南墙,他们才会死心。
当然也有孩子还是不死心,我们就告诉他们,回去好好读书,电竞行业里并不只有职业选手,它还包括很多很多。
2016年教育部发布了电竞相关的增补专业,我想这也许就是一个契机。2017年,中国传媒大学、四川电影电视学院等学校陆续开设电竞相关专业,专业涵盖电竞管理、电竞解说、电竞运营及赛事等不同领域。
教师在讲授电竞产业课程。
从隐秘角落到虚拟世界
侯旭:我们也接触过很多并非自愿来到中心的孩子。
在我的印象里,可能只有30%~40%的孩子是因为喜欢游戏才沉迷,他们看到很多游戏主播鼓励孩子去追求电竞梦,越陷越深。更多孩子打游戏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苦难、挫折或者压力,比如说校园暴力。
左佩陶:小刚(化名)来中心的时候14岁,当时休学了,父母两人一起送来的,满脸愁容。
小刚的家庭比较殷实,父母跟我们反映孩子因为打游戏不爱上学,多次转校也无济于事,他们希望我们能帮忙把孩子劝回学校。
我记得第一次和他面对面,两张电竞椅就隔了半米,我试探性地跟他闲聊,不谈学校不谈父母,就问吃了没,喜欢玩什么游戏,这次来买了些什么,通过这些问题去预判他的心理状况。小刚基本上问一句挤一句,低着头玩手指,非常内向。
后来,除非他被关在了训练室,需要外面的人帮忙开门,他才会主动开口。教练在指导他训练时,他会听得很认真,做笔记,但跟同龄人还是基本不说话。
培训中心教师指导学生训练
大概过了半个月,他对这里的环境慢慢熟悉,跟周围的人有了共同语言,才慢慢放下戒备。我们通过旁敲侧击、让学员去半聊半问,大概知道了小刚的情况,后来也在父母那里得到了印证。
他说自己在上初中时,父母给他找了当地最好的学校就读,但由于本身成绩不佳,属于班里的吊车尾,老师就给他穿小鞋,甚至还发动同学孤立他。
慢慢地,他变得自卑,受不了周围的环境,就跟父母说想转学。转了几次下来,情况并没有好转,最后他对自己、对学校失去了信心,只剩下恐惧。
其实我们在给他上课的时候,发现他对游戏并不是多上心,他也不想成为职业选手或者主播,他就是单纯打发时间——“不上学在家又能干嘛呢?”
后来我们把这个情况跟小刚的父母沟通,原来家长早就心里有数,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侯旭:像小刚父母这种隐瞒孩子真实情况的案例还挺多的,大概占了一半。对此我们也能理解,站在父母的角度,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同时也担心我们知道情况后不接收孩子。
但我们只是一家电竞培训机构,并不是专业的心理辅导机构,我也不是教育方面的专家,对于孩子的心理创伤很多时候也无能为力。
小刚最后还是不愿意再回到学校,父母给他请了私教在家上课。
自从媒体报道我们劝退孩子打游戏后,来咨询的家长更多了,光1月18日、19日两天就接到了近150个咨询电话,大多都想让我们帮忙把孩子劝退。
但我希望,家长们还是能够在孩子出现问题后,努力寻找问题的根源在哪里,而不是把我们当成网戒学校。
被“绑”去劝退“网瘾少年”
左佩陶:我开始不知道,19岁的小明(化名)被送去过豫章书院戒网瘾。
他的父母是当地的公务员,第一次来中心咨询情况,几乎是居高临下的审问式询问。后来他的父母在某个午后又来了,指名道姓地找到我,聊小明的情况聊了一个多小时,说小明多次离家出走,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父亲通过关系找到了他,还派了人盯梢,但不敢惊动,请我去一趟外地把孩子接过来。
期间,父母不断给我灌输他们的教育是多么努力,但在我看来都是教育上的忌讳。比如过早地让孩子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人,7岁上官场给人敬酒;在该看动漫的年纪看上了政府工作报告,看完还要发表感想。
父母始终觉得,孩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比如沉迷游戏。但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问题出在父母身上。
当天我就被火急火燎地拉上车去了外省,跟绑架似的。
到了目的地,是一个网吧,小明在二楼的包间,他也没有开机,就看着窗外。对面是一家宾馆,他用身份证开了一间房。后来我才明白,他担心用身份证上机会被查到,他盯着宾馆,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我都惊呆了,这种反侦察意识不该出现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当他看到我们的时候,表现得很镇定。
当晚我和孩子住在一起,我基本没睡,跟他聊天。他表面上说自己对电竞很感兴趣,但实际上他对于一些电竞故事和见闻的反馈很少,我就判断他是装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他回去了,后来的十几天我一直住在中心,生怕他又跑了。小明刚来的时候,是个表现欲非常强烈的孩子,什么东西都要争第一,即使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也要抢着举手。
他的日常表现也非常浮夸,见人就示好,要跟人拥抱,同时面带夸张的笑容。他还喜欢一个人唱歌,声音很大,从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
通过与小明父母的沟通,我才了解到他曾被送去豫章书院。我看到一张照片,他穿着迷彩服,身形还很瘦,父母说当时书院教得可好了,他很听话,几乎没有被打过。
但我们有一次无意中发现,与平时看起来友好热情的一面并不同,小明在打游戏时易怒,表情狰狞。我基本判断小明平日里“戴着”人格面具,有表演型人格倾向。
侯旭:小明当时被抓到豫章书院期间为了少吃苦头,戴上“面具”演戏给教官看,教官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其实他心存怨恨,慢慢变成两面派。
小明早年属于“别人家的孩子”,因为家里资源好,他受到了各种教育,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人设和自尊心。
但大概在初二、初三的时候,他的能力跟不上,学业开始出现下滑,可能不是垫底那种程度,但至少他自己是不能接受的,来自父母和同学的压力又一点点积压,他开始玩游戏,想把成绩下滑全部归咎于游戏。
有一天,他离家出走了,父母找了很久才找到,他继续演,父母也没打骂他,后来陆续又离家了几次。父母没办法,把孩子送到了豫章书院,想通过外力来改变他。
可刚从那里出来的第一天,他就偷了家里的钱又离家出走了,反反复复之后,父母找到了我们,想让我们劝退他。
起初他对我们是不信任的,以为我们也是给他戒网瘾的,但半个月下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戒网瘾和电竞培训的区别。最后父母觉得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跑出去了,就把小明接回去了,他前后在中心待了两三个月。
左佩陶:第一个月的时候,我先和他尝试共情,让他对我产生信任,让他意识到我是在帮他,而不是帮家长。
然后开始给他进行暴露疗法,简单来说就是你有心理问题,这是你的痛点,我直接把这个痛点告诉你。
这期间有一次他哭了,他说很多时候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给他设置了一个“开关”,怎么判断一件事可以拒绝去做——只要觉得做了是别扭的,不做也是别扭的,那就拒绝。再不明白,就让他打电话给我。
小明离开后我做过两次回访,第一次是他离开后没多久,他已经回去上学了;第二次大概是在2020年新年,他给我发消息祝福,我顺便问了问他的近况,他说自己已经离开家乡,在外地做一项棋类运动的教师。
从聊天的情况来看,至少从整个人的说话风格,给我的感觉没那么浮夸了,成了平实、从容的人。
“把冰块放在阳光底下”
左佩陶:很多时候,沉迷游戏只是一个表象,很多家长喜欢把现象归结成原因,认为孩子是因为游戏才迷失。
如果一个孩子有心理问题,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原生家庭,家长不愿意承认这个原因,玩游戏就自然成了一种“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冰块放在太阳底下。但前提是,家长他得先愿意变成太阳才行。
如果你把孩子送到杨永信、豫章书院那里,只会成为孩子的另一个梦魇。
侯旭:真正想要劝说孩子摆脱对游戏的沉迷,回归到正常的学业,最优先的还是从家长自己做起。
我在和家长的接触过程中,发现很多家长的手段比较粗暴,让本不严重的矛盾不断激化。比如说家长规定孩子每天只能玩一个半小时,时间到了立马就断网或收回手机。但一局游戏的时间不是固定的,比如王者荣耀或和平精英,你至少让孩子打完这局,否则中途掉线不仅影响孩子的账号成绩,还会引发孩子与游戏好友之间的矛盾,这是孩子很在乎的东西,会让他们觉得不受尊重和理解,产生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家长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去和孩子沟通交涉,而不是一刀切地去禁止。
再说到电竞层面,其实我在和高校合作初期也发现,有学校对电竞的理解存在偏差,以为会打游戏就是电竞,其实电竞涵盖了很多,仅从设置的课程上,就有运动训练学、赛事管理、俱乐部管理、主持解说等。
根据四川电影电视学院数据统计,川影第一批电竞专业毕业生,20%在各类各层级的电子竞技俱乐部从事策划和管理工作;14%在主播工会做电竞主播;6%从事和电竞培训和艺考培训有关的工作;34%在其它与电竞和游戏有关的数字娱乐行业工作。从事电竞相关的超过六成。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电竞专业招生
对于孩子而言,电竞职业选手毕竟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家长及时引导孩子认清现实,在当下电竞产业蓬勃发展和高校教育支持的基础上,未来的选择还是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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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竞出名的才几个,太难太难
不用太担心拿游戏当职业借口,我国的电竞劝退业务是一等一的好
80年代有家长最恨电视机 现在的家长最恨游戏 其实很多时候孩子问题的源头在家长身上 不是游戏也不是电视机
就是个电子游戏比赛还非要上升到体育运动,一群网瘾少年都是脑子抽风了。